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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風雲雖未變天地已生悲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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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風雲雖未變 天地已生悲(上)

這日一早,喜鵲在州府衙門□□的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。樊玄子吐納完畢,開始晨練。卻見蘇軾踱著八字步,春風滿面朝他走來。他心裏納悶:這老頭平日裏不到日上三桿不消殘酒,今日怎要來一起晨練了?

待蘇軾說明來意,樊玄子定睛看著他,良久問道:“你可是認真的?”蘇軾哈哈一笑;“當然,我蘇某像是說笑的麽?不瞞道長昨夜已和雲英道名心意,你是雲兒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,她希望你能替她作主。”

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。樊玄子腦中千頭萬緒,蘇軾無疑是當代英傑,只是這老夫少妻,他的雲兒真的會幸福麽?這老頭嗜酒如命,還能陪著雲兒多少年月?若是不幸,百年後他還有何面目去見蔡熠。

可是雲兒顯然是願意嫁的。他能以為她著想的名義去阻止這場姻緣嗎?這樣他又能對得起雲兒對他如父般的敬重嗎?

左右兩難,內心煎熬的樊玄子一反往日果斷灑脫的性子,猶豫起來。他沒有立刻答覆蘇軾,而是緩緩說道:“蘇大人,容老道仔細考慮考慮。你能諒解罷。”

蘇軾點了點頭,昂首挺胸:“道長,蘇某明白,你盡管考慮或是考察。蘇某既然開了這個口,便自信能活得很久,有時間等。”

這蘇大人倒是自知自己在擔心甚麽,樊玄子露出讚許的目光,點了點頭,也不晨練了,獨自回了房。在房中來來回回不知到多少次的樊玄子終於下定了決心,他打算親口問一問雲兒,若是她堅持,自己便無道理阻攔。

他寫好書信送往幽篁樓,自己在桃莊等候。天都快黑了,終於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,轉過身的樊玄子看見的卻不是蔡雲英,而是素問。這時他才知道,杭州城裏出大事了。

幾日前,章家已經將禮服送入宮中。原本文少監臨走時囑咐章堂在禮服上繡上百鳥朝鳳圖,可是,章堂仔細思索了一下,這朱太妃雖然是聖上的生母,但終究不是太後之名,這圖怕是不合規矩,在與鮑似照一番商議後,最後還是繡上了孔雀開屏圖。用的便是緙絲,當禮服完工時,那孔雀栩栩如生,耀眼萬分。

而在章堂的運送隊剛出了杭州城的時候,在清河坊的某巷盡頭的小院中,一人正跪在地上向堂上坐著的華服少年匯報:“主人,事情已辦妥,雖然章堂謹慎沒繡百鳥朝鳳,但此番手腳定能讓他在劫難逃。只是,宮中......”

那人站起身來,負手而立,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:“這個你不必多管,京中自有人運作。你回去應付幾日,事發後按原計劃消失。”

這日,提刑司崔大人帶著聖旨至杭州都監向信處,按聖意協助知州捉拿兩浙路轉運使鮑似照、杭州司戶章傑以及杭州商會會長章堂。原因是,章堂進貢的太妃禮服繡著的是一只有眼無珠的孔雀。鮑家顯然是被章家牽連了。向信跪在地上高喊:“臣,接旨。”眼角卻抖動著,心道:這,章家真有膽量做出這等荒唐事麽?

天地間風未動,雲未卷,但這城中風雲乍起,吹倒兩家樓臺。一日之間杭州城內最有權勢和最有財力的兩家高門上都貼上了封條。丟下樊玄子,聞訊趕來的蔡雲英見了此情此景,往事歷歷在目。蘇軾見她來到,快步上前詢問,此時她將目光從封條上移開,收回快到眼角的淚水,與知州大人說了幾句,蘇軾擺了擺手,官差們讓開了一條路。而繼續阻攔的廂兵在向信示意後也讓開了一條路。

看著她走來的章傑,心中欣喜萬分,口中直呼:“雲兒,雲兒,你還是來了。”在他旁邊的鮑若蘭原本哭喪著的臉,立刻變得扭曲起來,她掙紮著,手腳都動不了,只能出口大罵:“章傑,你這個沒良心的,你給我轉過來,你轉過來!”可他口中的人兒,越過他們二人,朝著另外的人走去。

章傑頓時清醒,她不是為他而來,而是為了鸞鸞。有了向信和蘇軾的縱容,蔡雲英有了與鸞鸞獨處的時間。在押的章傑任憑鮑若蘭此時暴跳如雷,也並不理會,他看著那二人的背影,不知她們說了些甚麽。看著看著,他似乎看到了那是在蔡家的莊園裏,三人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戲,她們姑娘家藏,他來找。那時候的她們也如這般背著他說著悄悄話。不同的是,此時兩人臉上全無愉悅,只剩悲傷。從背影就能看出的悲傷。

那一刻他心裏祈禱:雲兒,帶鸞鸞走罷。

不多久,鸞鸞回到了她原來的位置,而蔡雲英也走出了人群。夕陽斜照,朱門高戶,庭院深鎖,受牽連的無辜仆人聲淚俱下,在他們眼中殘陽如血。

此時,桃莊中,看著一臉平靜的素問,樊玄子問道:“女人心,果然海底針。這一切是你計劃的罷。當初你說要助我為雲兒報仇,就是用的這手段?”

素問搖了搖頭:“是章堂貪婪自己要接這差事的,我只是激了他一把。競拍的那些把戲是道長的傑作罷。心軟了些。”樊玄子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人了,她究竟要做甚麽?或者說趙令珩究竟要做甚麽?

“你老實告訴我,趙令珩到底要做甚麽?這事須得熟悉宮中人事有深谙權謀之道,好一個借刀殺人,老道自認看人有幾分眼力,這絕不是你能想出的計謀,那定是他謀劃的。可是何故?”樊玄子斜著眼,看著素問,一字一句問道。

與平日一般,一說到趙令珩,素問便緘口不言,她只是說:“我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,如今成了三分之一,剩下三分之一不久便能成。”

說完便要轉身離開,樊玄子在後面追問:“那還有三分之一呢?你好歹告訴我,還有哪些人,我才好安排啊。”當時,夜幕已經降臨,桃莊中燈火闌珊,很快素問便不見蹤影,只是風兒傳來一句話:“那三分之一,靠雲兒。”

蘇州府衙。蔡雲英第一次進了內堂。她有事要求蘇軾,而蘇軾知曉她為何而來。

“子瞻,我求你,放了鸞鸞罷。她只不過是一個孤女,章家做的一切她都不知情。”蔡雲英第一次在蘇軾面前淚流滿面。

按口供,鸞鸞是章傑的妾室,章堂犯下的是侮辱皇室的大罪,連鮑似照都難保,何況是章傑的妾室。他扶住蔡雲英,扶她坐下,細聲道:“她是你的故人嗎?”

蔡雲英這時才想起來,求了這麽久的情,她都沒跟蘇軾說過鸞鸞究竟是自己的甚麽人。於是,她將兩人的故事以及她與章傑的故事簡單說與蘇軾聽。聽後,蘇軾握緊了她的手,嘆氣道:“雲兒,她與你非親少故,甚至可以說是你的情敵,你卻這般為她,真是小傻瓜。”

“不是的,你不明白,鸞鸞是因為我才深陷泥潭的。你不知道她有多痛哭,她有多可憐。都是因為我。子瞻,我求你,救救她,最少讓她活著。”原本已經止住哭聲,只是有些抽泣的蔡雲英,這會兒又淚流不止,看得蘇軾慌了手腳,只得連聲寬慰:“好,好,好。我盡力想辦法保住她的姓名,你別哭,不哭。”

得到滿意的答覆的雲英終於止住了淚水,待情緒平靜後,由蘇軾派人送回了幽篁樓。在門口等候的素問,看到小轎落地,蔡雲英下了轎,滿臉淚痕顯然哭得很厲害,心中不忍:這傻丫頭,還是放不下章傑麽?

見到素問擔憂的眼神,蔡雲英強忍著淚在她的攙扶下進了別院,一入了院門,淚水再也忍不住,抱住素問,痛哭起來。素問忙摒退了阿九,綠綺小令聞聲而來,三人一起將蔡雲英扶回竹裏館。綠綺一言不發,眼中全是憐愛。小令皺著眉,口中不停地說:“姑娘,這是,這是怎麽了?”

素問頭一次語氣嚴厲道:“閉嘴,好了,你們出去罷,這裏有我。”第一次見這樣的素問,小令嚇懵了,經綠綺一拽才回過神來,待二人退出房間,蔡雲英哭得更大聲了。素問能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已經濕透了。她沒有安慰,只是輕輕拍著妹妹的後背,很輕很輕。

許久,蔡雲英哭聲漸平,耳邊傳來她哽咽的聲音:“阿姐,我父親真的是姨丈害的。真的是。真的是。真的是。”

“你不是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麽?為何還要這般難過,他們又不會心痛。”素問的聲音也很輕很輕。

“是,師傅一直說是他們做的,可他也未曾肯定過,也無證據,只是這麽推斷認定,可是,今日,今日鸞鸞親口告訴我,她親耳聽到章堂承認是他怕爹爹告發他販賣私鹽,便先發制人陷害爹爹。他不懂,爹爹顧念親情,是不會將他們告發的。”

“是呀,蔡大人重情重義,不然怎麽會養了你這麽個重情重義的小傻瓜呢?”素問的聲音依舊很輕,輕到蔡雲英都不知道她說過話。

“我難過並不全是因為坐實了章堂謀害我爹爹的事,而是,而是鸞鸞,鸞鸞因為我結識了三哥,因為我與三哥相守,又因為我不能和三哥相知,現在更因為我要受牢獄之災甚至沒了性命,可憐的鸞鸞,當初為甚麽要認識我。”說著說著,蔡雲英又開始抽泣。

這時,素問加重了一點點力道,安慰道:“鸞鸞?就是你平日說起的那個白大伯家的鸞鸞?”蔡雲英點頭。

“哦,聽你說來,她是真心喜歡章傑那個窩囊男人的,既然她愛章傑,定是甘願與他同生共死,你又何必替她可憐呢?”

這幾句話,猶如天雷,將蔡雲英擊醒。她從素問懷中抽離,流著淚的雙眼中滿是錯愕,可眼前人的神情異常平靜,如往常一般。甚至,她是在對自己微笑,好像在問:難道不是嗎?

是呀,難道不是嗎?若不是,她為何在對自己全盤托出後,跟自己說不要替她求情。可自己還是求了,難道是自己做錯了嗎?

似是看出她的心聲,素問笑著說:“你沒錯,她願同死是從了她的情,你願她生是全了你的義。她有情你有義,你們都沒錯。”

“那,我該怎麽做?”蔡雲英眼中出了悲傷還有了迷茫。

“你知道的。無需問我。對了,道長那我已經去過了,他讓我轉告你,他沒甚麽大事要說,只是想你了,你若需要,他隨傳隨到。”

夜深人靜,蔡雲英不知是哭累了還是真累了,反正跟素問說著說著話便睡著了,睡著了淚還掛在臉上,素問伸手拂去,將她的被褥蓋好,中秋將至,夜風已涼。她翻身看向窗外,看著躲在雲後面的殘月,不肯入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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